第39章-《泡沫之夏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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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。

    她扶着欧辰的病床从他的面前走过,她低垂着头,海藻般的长发滑下她的脸颊,她瘦了很多很多,下巴变得尖尖的,她的眼圈红红的,浓密的睫毛上似乎还有泪水的痕迹。

    他屏息地望着她。

    她却专注地望着病床上的欧辰,根本没有察觉到他的出现。

    他喉咙干哑地伸出手。

    那只手停留在空气中,是想要抓住她吗,还是想要让她注意到他,他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些什么,只是觉得身体一阵阵的寒冷,这种寒冷甚至超过了临近死亡的那一刻。

    而她看到的只有欧辰。

    洛熙的手指僵硬在空气中,整个人也如风化的石头般随着空气一点一点被吹散……

    深夜。

    因为担心而好几天没有睡觉的珍恩终于撑不住回家休息去了,尹夏沫独自一人站在重症监护室的玻璃窗外。透过玻璃窗,她可以看到里面的小澄和欧辰。

    两人身上都插满了各种管子,同样的面色苍白,同样的虚弱,两人都在昏迷中沉睡,透明的输液液体一滴一滴流入两人的身体,心电图监护器的屏幕有规律地跳动着。

    手术是顺利的。只要再渡过手术后的危险期,就不会有大的问题,医生这样告诉她。

    透过重症监护室的玻璃窗。

    尹夏沫忽然有种茫茫然身在梦中的感觉,小澄虽然温顺但是骨子里却也是非常固执的,她以为他绝不会同意进行手术,为什么当她一梦醒来,手术竟已经进行了呢?

    原以为一切都再也没有转机。

    是由于她的自私伤害了洛熙和欧辰,所以上天才要夺走小澄来惩罚她。她原本已经绝望了,无力再去挣扎和反抗,可是为什么一梦醒来,事情又变得不一样了呢?

    小澄的手术顺利地结束了。

    而洛熙……

    洛熙……

    傍晚时分当她看着欧辰的病床被送入重症监护室,又走回手术室等待小澄的手术结束时,夕阳淡淡的晚霞中,洛熙坐在轮椅中的身影如同一道闪电使她的身体猛然僵住!

    他眼珠漆黑地望向晚霞的天空。

    面容苍白消瘦得如同夜晚被风吹落水中的樱花,淡粉的颜色已然褪尽,花瓣雪白雪白,被冰凉的水沁着,透明得有种让人心惊的易逝和脆弱。

    他的双手静静地放在膝上。

    右手的纱布已经拆除,一道粗深可怖的伤疤蜿蜒在他的手腕处。

    她呆呆地站在原地。

    脑中一片空白,仿佛有要轰炸开来的血液在翻腾,却又如大雾中白茫茫的寂静,生生死死,爱恨纠缠,一瞬间已是恍如隔世,而再相见时,一切都早已不是原先的模样。

    洛熙沉默地坐在轮椅中望着天边的晚霞。

    他没有对她说话。

    好像已经根本不再认得她。

    他的到来似乎只是为了等候小澄的手术。当小澄从手术室里被推出来,医生告诉她们手术过程比较顺利之后,他坐着轮椅的背影消失在晚霞的余光中。

    那一刻。

    扶着小澄病床的她紧紧闭上眼睛……

    她没有资格再去看他的背影,是她深深地伤害了他,她也伤害了欧辰,即使追上他孤独的背影,又能说些什么呢?

    欧辰已经失去了一颗肾。

    她已经是欧辰的妻子。

    她再也没有资格为其他的男人心痛。

    夜色深沉。

    尹夏沫用力地深吸口气,从纷乱的回忆中清醒过来,透过重症监护室的玻璃,她凝视着那里面躺着的两个男人。

    一个是她的弟弟。

    一个是她的丈夫。

    他们是她的亲人,是她的生命乃至整个世界,如果说以前绝望和愧疚曾经让她想要放弃,那么今后她要用加倍的力量来守护他们。

    输液液体一滴一滴地流淌。

    寂静的重症监护室里,欧辰的睫毛轻轻颤抖了一下,然后缓缓地睁开眼睛。他的眼睛黯绿沉寂,然而当透过明亮宽大的玻璃窗,看到尹夏沫清澈的双眼时,病床上的他血液突然凝滞住,她的眼睛就像大海般蕴满了深邃温柔的感情……

    远远地隔着玻璃……

    面容苍白的欧辰凝望着她。

    如同她是一个幻影般。

    深深地。

    久久地。

    凝注着她,不敢呼吸,仿佛那呼吸的小小动静会将她的幻影惊得破碎掉……

    病房的窗户开着。

    夜风沁凉地吹进来,洛熙坐在窗边,病人服的衣角被风吹得微微飘扬,月光皎洁,他的侧面比月光还要单薄苍白。

    沈蔷默默地站在他身后,心里是酸涩的疼痛,这种疼痛说不出是因为洛熙还是因为她自己。在手术室的外面,她仿佛是一个透明人,哪怕她就在站在洛熙的轮椅后面,但是洛熙和尹夏沫却从未看到她。

    那两人的世界里只有彼此……

    她一直认为洛熙是被尹夏沫伤害的人,尹夏沫是她所见过的最冷血无情的女人。可是今天见到的尹夏沫,苍白削瘦的程度甚至超过了洛熙,似乎以前她所知道的尹夏沫都只是一个假相,一旦卸去那个坚强淡漠的外壳后,她看起来竟是那样的脆弱。

    究竟哪个才是真的……

    是她以前见到的听到的那个尹夏沫……

    还是那个她完全不了解的尹夏沫……

    可是,无论是哪个尹夏沫,和洛熙在一起似乎都是不合适的。相同的习惯于完美的扮演,相同的习惯于与人保持有礼却淡漠的距离,相同的习惯于将脆弱隐藏在坚强的盔甲之后,这样的两人也许互相碰触到的只有冰冷的外壳,而无法靠在一起彼此取暖。

    月光淡淡地洒照在洛熙的身上。

    他坐在轮椅中,一动不动地静默着,仿佛没有了思想,也没有表情,面前是一片空荡荡清冷的苍白。

    手术后,欧辰在重症监护室里过了一夜,没有出现异常的情况,就转入了加护病房。当他再次从昏睡中清醒过来时,是上午时分,一抹阳光闪耀在他的眼前,金灿灿的阳光,她的面容被阳光映得如金子般温柔,低头俯看着他,轻声说:

    “你醒了……”

    她细心地用一方温热的毛巾擦拭他的脸和双手,看到他挣扎着想要坐起来,于是她又小心翼翼地将他的病床床头摇高一些,让他能够舒服地半倚着。

    “饿不饿?吃点东西好不好?”

    她拿过来一只保温杯,旋开盖子,热热的米粥香气顿时弥漫在空气中。

    她的病已经好了吗?

    那么昨晚透过重症监护室的玻璃看到的她,并不是他的幻觉,可是深夜里她那双如大海般充满了感情的眼睛,又是不是他的幻觉呢?

    欧辰默默地望着她。

    “粥是少夫人亲手做的。”

    旁边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,欧辰抬头看去,这才注意到原来沈管家也在病房里。这次手术他并没有告诉沈管家,应该是她让沈管家知道的吧。

    “这是少夫人借用了医院的厨房,一直守在旁边,亲手为少爷您做出来的粥,请少爷多喝一点。”

    沈管家的眼睛里有异样的湿润,不知道是为手术后少爷苍白的脸色担心,还是为少夫人对少爷的关心而欣慰。

    “医生说你现在只能吃一些流食,所以就煮了一些小米粥,你只喝米油就好。”尹夏沫轻轻将小勺里的米汤吹得凉些,送到他的唇边,“尽量多喝一点,对身体的恢复有好处。”

    不知怎么——

    欧辰却没有张口,温热的香气中,他的眼睛沉黯如夜。

    “不喜欢吃吗?”她怔了怔,“可是,我记得……”很久以前,他曾经有一次感冒发烧得很厉害,什么都不想吃,惟独吃了很多小米粥,所以她以为他是喜欢的。

    “啊,我知道了……”

    她微笑。

    “你喜欢小米粥里放些糖,甜甜的才好吃,对吗?不过医生嘱咐过,刚做完手术不能吃甜的东西,否则可能会引起高血糖。先忍耐一下好不好?过了这几天,我多做些好吃的补偿你。”

    她的声音如此轻柔。

    就像一个温柔的妻子在呵护闹脾气的丈夫。

    病房里的两个特别护士脸红地互相看了一眼,偷偷地笑。沈管家向那两个护士使了个眼色,让她们出去,然后自己也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,轻轻将门关上,把空间只留给那两个人。

    金色的阳光中。

    欧辰静静地半倚在病床上,他的面容依旧有些虚弱和苍白,身上插着很多管子,手腕输着液体。尹夏沫一勺一勺地喂他喝粥,细心地没有弄脏他哪怕一丁点,他沉默地望着她,她将喝完的保温杯收起来,用温热的毛巾轻轻擦拭他微微干裂的嘴唇。

    “你不需要这样做……”

    欧辰沙哑地说。手术完成后,他和她的生命已经再无交集,现在她的关切和温柔,只会让他以后在没有她的日子里更加痛楚而已。

    “再睡一会儿吧,等你可以下床了,我就陪你去花园里呼吸一下新鲜空气。”她好像没有听见他在说什么,将床头轻轻摇平,把被子轻柔地为他掖好。

    “睡吧,我会陪着你。”

    她坐到病床边,低声地说。

    第二天,尹夏沫果然在医生的同意下推着轮椅里的欧辰去花园里散步了。阳光出奇的温暖灿烂,她扶着他慢慢地在草坪上走路,秋日轻柔的微风,绿茵茵的草地,她的体香随风沁入他的呼吸。

    “前几天你一直在发烧……”

    欧辰凝视着她洁白的侧面,感觉她是在用她全身的力量支撑住他的重量,她才生过病。

    “已经全都好了。”她微笑,然后摇摇头,“真是的,一定让你们担心了,说不定我还说了什么胡话。”

    “夏沫……”

    “不管怎样,以前的事情就都让它过去,好吗?”她打断了他,微笑着说,“看,前面那棵大树真好看,咱们过去坐一下吧。”

    回去病房的路上。

    经过了重症监护室。

    尹澄也已经从药物的麻醉中苏醒了过来,护士正在为他测血压、脉搏、更换伤口的敷料。从重症监护室的玻璃窗看到外面的尹夏沫和欧辰,尹澄虽然虚弱却笑容灿烂地对两人挥着手。

    尹夏沫也笑着用力对病房里的小澄挥手。

    巨大的玻璃上,欧辰看着自己和夏沫的影子叠映在一起,那种感觉,如同他和她是不可分割的一家人……hf();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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